普陀听潮
从宁波乘海轮,约莫七个小时,便到了海天佛国普陀山。
早在童年时候,便常常听奶奶讲到“朝南海”。听她老人家口气,“朝南海”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艰难盛举,是信奉之人内心圣洁的愿景,要有很大的缘分与福报才能够做到。如今亲身经历了这沿途的颠簸,才真切地体会到个中的艰辛,如是我想:在那个车船简陋,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一个乡间妇女,想要朝拜南海观音,还真是海市蜃楼般的遥望。
因为有了童年的朝拜情结,我是怀着神秘的心境来到这佛教圣山的。在我看来,在水天一碧的茫茫大海上,几点岛屿支撑的是一种朦胧的情绪,是一种遥想已久的灵魂状态。今天我从来处来,是否就是奶奶早已灌输的精神还乡记呢?这是一个无答之问,无果之因。普陀山位于浙江杭州湾外的东海之中,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全山有数十座寺院,以普济寺、法雨寺为最大。通山全是岩石构成,洞谷遍布,散漫着一种地老天荒的神秘气氛。
踏上普陀山,我感到了一种心灵的逼近,但是这种天人合一的隔离感,依然沾染着浓郁的人间烟火,因而,我依然是入世的,没有走出红尘滚滚的轮回。听说,民国时期,全岛周遭三十里中,除了七八家店铺之外,全是寺院,连开店的东家都禁止带女眷上岛居住,荤菜自然是不准上岸的。如今不同啦,下了渡轮,大巴、小巴便恭候光临,旅馆、店铺一家连着一家,街市的繁华如同市镇。如果不是密密匝匝的梵音颂唱的虔诚提醒,我浑然不觉已经进入观音的道场。
当下,天下着毛毛细雨,潮湿的空气带着大海特有的气息。我绕过紫竹林,沿途所见皆傍山临海,自是一番气象。普陀之行,震撼我心灵的是潮音洞。这是普陀山上最为著名的洞穴,是听潮的好去处。潮音洞位于悬崖绝壁之间,从崖巅至洞脚高四十丈,歧处如门,穹上虚下,宛若漏屋,凭栏下眺,但见,潮水遇风,狂号地奔逐进入洞中,一时间如雷的吼声自脚下哄然响起,声音越来越大,直逼心灵,仿佛千百张战鼓訇鸣。这时,自洞顶豁然处倒窥洞中,险怪百出,海涛似雪,奔涌不息,一会儿满一会儿干,每当一簇浪涌钻入石穴,便如同扼起上腾,飞珠喷沫,飘然数丈,溅在脸上凉丝丝的,让人顿时浑身激灵,两只耳朵却充盈着喧嚣,惊心动魄,凛凛然不敢久留。佛教名山的氛围,在神秘的自然威力烘托下,让每一个走近它的人,更加敬神如神在,心中不敢有多余的杂念。平日里鸢飞睙天者,经营世务者,此时此刻,皆心头有着无边的敬畏,只是分不清是敬畏大自然,还是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也许当时依然有人心头冒出一丝邪念,但是立马默颂南无阿弥陀佛加以娇正和覆盖。
潮音洞外,危岩层叠,怒涛忽悠而来,成排山之势,把岩石拍打的淋漓尽致。面对此情此景,我正心也朦胧,眼也迷离之际,忽听耳边有人言语:潮音洞是无拘无碍法场,传说观音大士曾经在此现身说法,波涛之上,佛音袅袅,洞天之中,现大光明。我回头循声看去,但见几位和尚正与导游在言辞灼灼述说潮音玄妙。刚刚被波涛击打的众生,顿然切身感悟到佛法无量。在神秘和敬畏的气场下,普陀山进入了人们的心灵。因而,每年香客盈盈,络绎不绝。
前人不见今日潮,今潮曾经唤古人。也便留下了这样的诗句:海岸潮音洞,波涛日夜流。石崩穿没槛,岩隙补为楼。
普陀听过潮的人是有福的,它也许会让你领悟敬畏、学会慈悲与感恩,也许会让你想起很多平日里不曾思考的东西,这些东西哪怕如同雁过长空,风入竹林,但是毕竟进入过你的心灵,让你在波涛的狮子吼中,接受了一次当头棒喝。忽然想起仓央嘉措的情歌:菩提的果实奏响了空山,告诉我,你藏在落叶下地那些脚印,暗示着多少祭日,专供我在法外逍遥。
离开潮音洞,离开普陀山,我没有潇洒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是着相般想留下一点纪念,因为我知道“朝南海”是多么的不易,是多么的缘分,他年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况且是不是能够再来,也是一个无法预见的因果。于是我买了几盘佛音录音带,买了一张观音菩萨画像,临走时依依不舍地到处照相留些念想。在出山门时我便照了一张像,结果记住了山门上篆刻的对联:一日两度潮,听凭它自来自去;千山万重石,莫笑其无觉无知。
在回宁波的海轮上,我拿出笔,打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落笔依然是一幅对联:潮汐撼危崖,蓬勃涛声,既是观音示现;海天开净土,庄严世界,居然正法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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