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我的黄金时代——设计师的故事 [精华]

道长

转自：www.billwang.net  作者余烟袅袅
我二十二岁时，正在广东打工。王小二当时二十四岁，就在我打工的工厂作美工。我在行政部，他在开发部。有一天他从开发部过来，和我讨论他不是美工的问题。那时我还不大认识他，只能说有一点知道。他要讨论的事是这样的：虽然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一名美工，但他以为自己不是的。因为他是做工业设计的，应该叫做工业设计师，但他的工作牌上写的是美工，别人还说他们做外观的，就是把市场上同类产品畅销的买回来改改，只要会用几个软件，是个人都能做。他说他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这么理解工业设计，要称他作美工。如果我要安慰他，并不困难。我可以从逻辑上证明他并没有抄袭别人的东西。如果王小二抄袭别人的东西，则起码有一个某东西为其所抄。如今不能指出某物，所以王小二抄袭不能成立。但我偏说，你就是抄袭，就是美工，而且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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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小二找我证明他不是美工，起因是我对他的评价。这事经过如下：厂里规定，上下班时不能在厂内骑自行车，只能推着走。(摩托车可以不下车）这规定全厂人都知道。单王小二每天上下班骑着车横冲直撞。（后来他的理由是摩托车可以，自行车为什么不可以）轮到门卫拦他，他呼一下冲过去，别人也看不清他工作证上的姓名，加之又不认识，居然给他横行了一阵子，拿他没办法！为这事，行政部经理很是恼火，那天他亲自坐阵，在厂门口一举将王小二拿下，对他处以四百元罚款，并且全厂通报，后经开发部经理求情，罚款倒免了，但得向全厂作检讨。检讨在通报栏帖出了，大意是我王小二因为没有好好学习员工守则和厂纪厂规致辞使犯下在厂内骑车的严重错误，今后要加强学习，改过自新云云。行政部各位同事看完都认为他态度诚恳，认识深刻。只有我在一旁偷笑。不久他就到我办公室来要我证明他不是美工。
    王小二说，他丝毫不藐视美工，也不藐视别人借鉴前人经验。据他所知，美工挺辛苦的。而且他对工作中有借鉴他人经验的人更是心怀钦佩，因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再说了，还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又不是全盘照搬。问题不在于美工好不好，也不在于他有没有借鉴或是抄袭。就如一只猫不是一只狗一样。假若一只猫被人叫成一只狗，它也会感到很不自在。现在大家都管他叫美工，弄得他魂不守舍，几乎连自已是谁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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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二在我们宿舍时，拿一个很长柄的勺子吃饭，大家都笑他，特别是跟他一样被称为美工的我的室友阿洁。当时已是冬天，在广东也是穿毛衣的时节了，王小二却只穿着一件外套和一件黑棉衬衣，准确说是深灰色。我老捉摸：他衬衣底下穿了什么呢，还是什么都没穿呢。这一点可以说明：一、王小二很瘦，在衬衣底下穿了什么跟没穿什么看不出来。二、王小二臭美，即使冻着也不愿穿得厚重。我对他说，他确实是个美工，也确实有抄袭行为，还举出一些理由来：所谓美工者，乃是一个指称，大家都说你是美工，你就是美工，没什么道理可讲。大家说你抄袭了你就是抄袭了，这也没什么道理可讲。至于大家为什么说你是美工，照我看是因为你头发太长，不穿白衬衫和西裤，大家为什么说你抄袭是因为你长得象个反面人物，一看就不是好人。假如你不想当美工，你就把头发剪短，穿上白衬衫和西裤，假如你不想被认为有抄袭行为，你就去整整容，多少象个正面人物。别人没有义务先弄明白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再决定叫你什么，你倒有义务先告诉别人工业设计是干什么的，从此分清你是什么，这样就会叫你作工业设计师了。他忽然泄了气，说：好吧，美工就美工吧，抄袭就抄袭吧。我天生尖嘴猴腮、贼眉鼠

眼，一看就是非奸即盗之流，没办法啦。还说叫我不要在这些事上琢磨太多，这不关我的事。
    倒退到五年前，想象我和王小二讨论美工问题时的情景，那时我素面朝天，头发乱如败草，身穿一条有无数破洞的牛仔裤，随便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是一副飞女相，你可以想象王小二听这么个人说起反面正面，心头是何等难忍。他其实是骄傲的，因为有很多女孩子找他说话，其实是没话找话。那些人不是想跟他交谈，，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从而证明自己是非曲直喜欢艺术的或者说是喜欢搞艺术的人的，这是可以提高身份的。只有我例外，想到哪说到哪，而且从不在任何异性面前撒娇发嗲。这情形使他产生一个希望，就是也许能向我证明，他是个真正的工业设计师，有人承认他是工业设计师跟没人承认大不一样。可是我偏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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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这么想的：假如我想证明他不是美工就能证明他不是美工，那事情未免太容易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需证明的东西。夏天里，经理说我把他表妹分到了音箱车间，音箱车间灰尘大，气味难闻，且热得不可开交。从此后他老给我小鞋穿。我想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只有以下三个途径：
    1、经理不存在一个表妹。
    2、该表妹不在音箱车间。
    3、我不知道那是他表妹。
    结果树三条一条也不成立。经理确实有一个表妹，该表妹确实在音箱车间，我不但知道那是他表妹，而且还故意将她分到音箱车间。在好进厂这前不久，经理特地介绍了她给我认识，而且特别嘱咐我反她分到条件最好的品质部。我当时看该表妹目光呆滞，说话结巴，不忍浪费资源就把她免强分到了音箱车间，之后那边主管还说要退回来，我好不容易搬出经理才把此事了了。所以我只能沉默。沉默就是默认。所以经理不让我管人事了，改叫我管后勤。
    我记得那些日子里，除了有新人入厂安排住宿和跟同事们聊天以外，似乎没什么事做。我觉得什么都与我无关。可是王小二又从开发部跑来找我，让我给他换宿舍，原因是他室友睡觉时鼾声如雷。我觉得他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了，没有给他换。我对他说，他打呼噜影响你，换了别人进去还不也受影响啊。再说你也住了这么久了，还适应一些，换个新人进去，人家不是更受不了。
    我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人打呼噜，而是那人体臭。按王小二的说法是顶风臭出八百里。不知他老婆怎么受得了，以后生的小孩也肯定是臭的，这样下去岂不是遗臭万年。所以找对象千万不能找有体臭的，不单是体臭，口臭、脚臭任一样都不行。只是我知道的时候王小二已经不用换宿舍了，因为他已经不在厂里干了。这都是后话。话说当时，王小二因为这件事恨我恨得要死。在背地里骂我是行政巫婆，虐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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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了另一种传闻：说我和王小二关系暧昧，乱搞男女关系。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和王小二犯了严重的错误。先是跟行政部作对，具体指王小二留长头发，我则是染头发。因为厂里明文规定严禁男职工留长头发，严禁一切人染发。理由是崇洋媚外。王小二说他们自己才崇洋媚外呢！我中华民族几千年来都是任其生长，都是老外的洋枪洋炮轰开国门我们才学着剪短头发的，现在倒把传统说成崇洋媚外了，我怎么也不同意！我本来是不喜欢染发的，可是我觉得这是我的自由，自由受到无理干涉非反抗不可，反应到行为上就是我这头发今儿个非染不可了。对此，行政部非常气愤，把我们叫去连上了三堂培训课。
   上完课，我和王小二开始谈心得。当时是在我们宿舍，八九点钟的样子吧，客厅里正热播《一代皇后大玉儿》，舍友们跟着剧情时喜时悲，我们嫌太吵，就顺手掩掉了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关上那万恶的门呐！
    我忘了厂里还有一规定，就是男女独处一室时不准关门，以防发生不雅行为。监督这一条的办法一是员工举报，二是行政部不定时的查房。说起这查房，话就长了，别人厂里查房是防止有外来人员入内，我们厂查房是防止不雅行为和夜不归宿。而且查房是行政部和全厂员工的一大娱乐活动，也是后勤经费来源。例如，到了淡季，大家无事可做，行政部就会开会说，我们娱乐娱乐，查查房吧。每次都会大有收获，被查到的人要么开除，要么罚款，就看你的表现了，这表现嘛一是看态度，其次可以用请行政部人员吃饭等行动来弥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茶余饭后便不再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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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王小二关起门来不到一刻钟，外面就传来震耳欲聋的打门声。我知道是我们刚关起门来便有人去打了小报告，我平日里在宿舍放摇滚，他们早就想治我一治了。关于放摇滚我也想补充说明一下，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放什么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之类像念经一般的歌才把声音调大的呀。大家评评理吧，我也是无奈呀。人们老是要强我所难听那经文，我为什么就不能介绍介绍摇滚呢，还就此对我怀恨在心，可见这些人是多么小心眼。
    经理见我们不开门，在外气急败坏地大叫：余烟！王小二，再不出来我们要撞门啦。这情景使我想起坏蛋被公安包围的时候，他们总是对着喇叭喊话：里面的人听见了吗，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出来投降，我们的政策是宽大的。再不出来就开火啦。
   后来王小二开了门，也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这帮人像狼一样扑了进去，以为可以找到什么我们犯错误的珠丝马迹，他们东闻闻，西嗅嗅，最终还是失望而归。我和王小二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笑又惨了，行政部经理听到笑声后去而复返，恶狠狠地盯了我们半晌，用食指指着我们说，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嘲笑领导，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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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乱搞男女关系的传闻就是这样开始的，另外，导致传闻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我有男朋友，虽然他在此之前失踪了。关于他的失踪，可以补充如下：他失踪的头一天，我和他正在讨论结婚的事。我和他是在流水线上认识的，当时他是一名技术工，非常受拉长的青睐，他对我非常关照，常帮我赶货。后来别人就说他是我男朋友，我们都没有辩解，他就成了我男朋友。后来大家都说你们也认识两年了，可以考虑结婚了，于是我们就开始准备结婚。失踪的头一天刚去照了登记照。那天下午，生产部的经理打电话给我说我男朋友旷工了，问我他去了哪里。我跑到他宿舍一看，他的床位上早已空空如野。这件事让我起了怀疑，我真的存在过一个男朋友吗？我男朋友失踪的事就是这样的。
    这下轮到我跑去找王小二，要他证明我的清白无辜。他说你还敢说你清白无辜，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懒做，好色贪淫，假如你克勤克俭，守身如玉，就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懒做好色贪淫更可恶。就象你们经理，别看他懑嘴道德规矩，其实心里可能一肚子男盗女娼。他之所以要对别人这样在我看来完全是因为性无能，搞不定自己的老婆，所以也不让别人快活。
    王小二还说，要证明你清白无辜必须证明以下两点：
    1、余烟是处女。
    2、王小二是性无能。
    这两点都难以证明，所以我们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他甚至于倾向证明自己不无辜。他建议我们正儿八经做一回，免得像睛雯一样冤。我白了他一眼，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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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经理果然叫我去“谈话”，对于谈话这种东西，我是很有历史经验的。打从上小学起，我们班长、学习委员、中队长、小队长、先进少先队员等等都爱找我谈话。然后再去找班主任、辅导员表功。那时象拾金不昧、帮助老奶奶过马路这样的好事并不是天天都能碰上，而我是一个稳定的好事来源。只要找我谈谈话，一件好事就此诞生了：帮助了后进生余烟。我能健康成长，没有把老师杀死，没有放火偷盗，全是他们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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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理说，你和王小二倒底有没有不雅行为。我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没有答他的话。经理又说，象王小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跟他混在一起。你身为行政部的一员，怎能给行政部抹黑呢？不但不带头遵守厂纪厂规，还受外人的怂恿一起犯规。其实他不知道这不过是碰巧罢了，我何曾受过谁的怂恿？经理还说，你不要以为他头发长点就是有个性，其实这种人最靠不住。我还是一言不发。经理最后又说，你和王小二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我说：我们在里面有不雅行为。经理说不够具体，我就说王小二在里面脱我的裤子，然后有了不雅行为。经理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让我下去好好想想，厂里把我从车间调过来是想好好培养我的，我应该珍惜这年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学习，这次虽然犯了错误，但是受别人怂恿的，下去写一份书面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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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在里面什么也没做。王小二拿起我床头的书在看，好象是尼采的。因此我们谈到了人生，我说，人生就是一团欲望，欲望实现不了，你会觉得痛苦，欲望实现了，你会觉得无聊，所以人生就是痛苦和无聊。王小二说那还是痛苦好点。他又说他倒是有另一种看法，他说人生就是不断地犯错误，直到死，不然就是把命根毁掉，这样就不会有犯错误的动机。他还说所有大师的最佳作品都是在激情澎湃时产生的。就象歌德他老人家八十岁时写的很不赖的十四行诗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可是如果我说我和王小二什么也没做的话，经理是不会那么轻易就饶了我的。所以我说王小二脱了我的裤子。这下大家都满意了，经理可以说教育收到了成效，我则可以脱身。
    王小二说，从创世纪初，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他们”，一种是“我们”。现在世界上仍然有这两种人，将来还是要有这两种人。这两种人活在一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相互带来灾难。听了他这个说法，我深表赞同。而且认定王小二是属于“我们”，也就是自己人，经理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