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工说装修：艺术的价值

江美小花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给一个音乐家做过装修，做好后他送我一张广州大剧院音乐会门票。那是我第一次现场听交响乐，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歌舞团、乐团这个客户群体。后来这个音乐家的学生又推荐我去给蔡教授做装修。蔡教授是个作曲家，收入应该也不算太高，但他舍得拿出40多万来做家居装饰，在那个年代，非常不简单。


当年我刚开局时接的业务都是大单。1987年给排球冠军张蓉芳家做装修，报价一十七万。那时刚到北京没几年，没有自己的装修队伍，接了单就交给一个国有企业团队来做，结果17万都到了他们那里，我只拿到800块钱设计费，还要分一半给我的搭档。当时骑着自行车，从复兴门甘家口到体育大院崇文门这一块，好几公里路，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但没有付出其他成本，感觉应该也没亏。到1992年给蔡教授家做的这单，报价是40多万，基础装修（普通的大衣柜、地脚线、石膏线，天花造型等等）成本不到7万元，其他全都花在配画等软装饰上了。配画我找的是广美的杨老师，选中他8幅画，当时一幅18,000 元左右，现在价值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以上，蔡教授真是发达了。陶艺也都是我亲自挑选一些有希望有前途的艺术家的作品，那个时候还没有形成商业市场，艺术家卖作品都是靠展览，加上朋友相互推荐一下，很容易买到。现在那些陶艺品肯定价值千万以上。这就是艺术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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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价值包含几个方面，第一是其本身的价值，第二是文物价值，随着时间推移，物以稀为贵，艺术价值越来越高。我在清华大学上总裁班的时候听到的一则故事；一个印度画商收有三幅100多年前一位著名老画家的画，被一个经常到这些画室去挑作品的美国收藏家看到了。据收藏家所知，这三幅是老画家唯一留在世上的作品。标价也不高，三幅才800美元，欣喜万分。但商人总是斤斤计较，喜欢讨价还价：“别人只要一幅，我三幅全买了，你给打个折呗。”卖画的没搭话，拿起一幅跑到门外，一把火烧了。收藏家很心痛：“你怎么把它烧掉了？我买！你刚才不是说800块钱三幅吗？现在只有两幅，600块我买了。”卖画的说不行，还是800块。“你这太不讲道理，三幅800块，一幅也就260多块钱，我现在愿意出600块买了你这两幅，你还不肯，这生意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老头二话不说又烧掉一幅。结果大家知道了吧？刚才有三幅不那么珍惜，现在世上仅此一幅，再讲下去恐怕连这一幅也没有了。“800就800吧。”收藏家很无奈，卖画的说：现在800不卖了，要1000美元。收藏家不敢再吭声，他怕这个值800万的画瞬间又被烧掉了。连忙掏钱买下来。这就是稀为贵，这就是艺术的文物价值，也是收藏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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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艺术装饰很有信心。昨天下课后我赠送一幅画给一个设计师，他希望私下再帮画一幅莎士比亚故居，想挂到自己家里。我说可以，仅此一幅。今天另外一个设计师也说想要一幅，我打算给他画剑桥。昨天那幅画我在上面题写了莎士比亚几个很有分量的字：希望者，思想之母。心中有希望的人，离产生思想不远，就像母亲能够孕育生命一样，一个给自己播了希望种子的人，就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这个理想慢慢会孵化出一系列的思想。我做家装就孵化出了很多艺术思想。比如昨天讲到的美育运动，这还有谁能提得出来？我不仅提出来，还能马上落地实施。我已经跟景德镇政府签约，到景德镇启动世界上首届大学生陶瓷艺术创作运动会，这就是美育运动。家居也可以搞美育运动，一幅画挂在家里，或者一个艺术品放在家里，家人们特别是孩子有了思想之母，美的运动就开始了，思考思维是一种在神经系统、心理系统、感觉系统里面的运动，比体育运动更能带动整个人生的升华。体育运动能带来身体健康，会使心理趋向于健全，也可以带来思想，但是没有美育运动来得直接和有效。整个身心都支持的，就是美育运动。恋爱其实是一种美育运动，少男少女到恋爱期的时候都会变得特别有吸引力。爱让人更美，心灵美，外在也很美。自然界之所以这么美，是因为自然界一直在进行美育运动，有的时候是生存的需要，有的时候是繁殖的需要，有的时候是自尊的需要。绘画作品挂到家里头，挂在自己的设计工作室里，会让多少往后的日子更快乐。同时随着时间推移，物以稀为贵，以“古”为贵，价值会越来越高。刚才讲的那位希望得到我赠画的设计师，他特别相信我“设计造人，设计造思想，空间孕育仁爱，空间立德，富润屋，德润身心”的理念。他说小孩准备上小学了，必须给孩子营造一个美的有思想的艺术空间。靠金银财宝润屋也是不错的，佛都要金装，家当然也需要金装。艺术则是更高层次的“金装”，教堂和寺庙需要靠艺术来衬托，那种庄严祥和的氛围给世人播下多么好的希望种子。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也可以通过艺术把它体现出来，放在合适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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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还有一个商业价值，这是我今天要重点阐述的。设计师和准备做装修的客户，都有必要了解一下马斯洛需求理论。这里首先弄清楚两个名词：需要和需求。客观存在又略带主观交叉的，是需要。吃饭，排泄，呼吸，这些都是需要。需求是需要里面产生的意识，比如性爱，吃好吃的，交流等等（有些交流是需要层面，不交流就达不成自己的需求）。需要是客观的，而需求主观成分多一些。比如说结婚生孩子，两性交配以繁衍后代是人性本身的需要，性爱同时又是一种主观上的需求，没有性爱人不会死，但可能会出现精神上的压抑。马斯洛的五个需求层次，第一个是生存的需要；第二个是安全的需要；第三个是社交的需求。人需要社交，一个人做事很没劲。我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就画不出感觉来，如果有人看着我画，给我鼓鼓掌，这画就越来越精彩。你说我还需要这点虚荣吗？并不是，而是人本性对社交的需求。再往上一层就是尊重的需要。给家取个好名字是尊重，每一次画草图签上名字也是尊重。得到尊重的就会越来越优秀。第五个层次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做装修，销售艺术品就必须了解客户的需求，你得知道他的需求是什么，没这个需求就产生不了购买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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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1995年，当时我广州的公司有300多个工地同时在施工，为了保证施工质量，我要求质检团队必须三天之内把所有工地跑一遍。每个质检组负责100家，其中一个质检组我亲自带。因为公司在设计各方面都做得很好，推广也比较得法，有的一栋楼里就有10来户是我们公司装修的，有的一个社区就有30多户，所以能跑得过来。质检组拿着质量锤到工地检查，合格的表扬，不合格砸了重做，没有什么理由可讲的。我的质检团队非常优秀，三级质检，底层一级是自查。上级质检队提前告知第二天会进入哪个区域，让施工现场有所准备，有时也会突袭检查某个工地。每天早晨7点几百位质检队员上完早课，各个区域各个总部就到下一级去检查。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握着质量锤带头先跑100天，叫质量季。从那以后，我们公司的工地形象和施工的严格规范程度，我相信国内没有第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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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带着质检队突袭检查一个工地，刚到那里客户就来投诉：余工你来给我公道说一说，这玄关,就这一面用石头砌的墙要收我3600多块钱，是不是太过分了？这石头我自己去买的话不过百来块钱，加上工人的工钱和其他材料费最多也就是三百多块，你们公司收高了10倍的钱呢。我的监理和结算团队悄悄跟我说：余工，这个账客户已经拖了一个月都不給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咱们要给工人发工资的。我说我知道，然后就跟客户蔡小姐说：蔡小姐，这个设计当时我也参与了，你肯定还记得，这墙怎么做是我们几个设计师还有我跟你商量好的，况且现在的工艺也都是这样做。她说当初我以为报价3600元做出来的墙是多么高大上，结果一看就是砌上这么几个石头，这也太不值当了。那时候一扇门也才500多块钱，3600元可以装6扇门哪，也难怪客户不认可。但用石头做装饰客户是认可的，为什么呢？出于安全的需要。现下只有找到她认可的价值需求，才能顺利结单。我又说：这个装饰效果蔡小姐喜不喜欢？蔡小姐说：效果不错，挺喜欢。喜欢就好办。我接着说：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石头，这是文化。当时的设计就是要做一面文化墙，而不是单纯砌几块石头。你知道吗？为了把这几块石头构成文化墙，我们设计师费了好大功夫，光方案都给我看过十几个，草图都不知道画了多少。书法你知道的，对吧？不就是那几个笔画，但是这几笔放到哪个地方，高一点还是低一点，长一点还是短一点，都是功夫，需要有一定的艺术造诣。你到外面去买一幅艺术家的作品，不也得花个万把块钱吗？蔡小姐说：是啊，这是艺术，我也感觉到了。我又给她补充说了一下：你看这个构图是不是像一匹马？马到成功，这叫抽象艺术，这不仅是文化墙，还是艺术墙。外面的石头文化墙一个平方2000多块钱，你这里要是去买一个合适的来装饰，光成本都要3000多块钱，加上人工费设计费管理费等等算下来就更贵了。她笑了：余工你这么会讲，听得我很开心。行，3600就3600，我签字。我说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们也打点折，1800就可以了。她当然更开心。这就是艺术的价值。就是利用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来达成意向。如果把握不到客户的需求层次，就只知道算材料费人工费管理费，还怎么做生意怎么挣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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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说到应设计师之请给他画幅剑桥，目的就是想鼓励他的孩子一路走向剑桥，家里挂上这幅画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动力，一个通道。我们经常讲到时光隧道，其实这幅画就是“时光隧道”，让人提前达到人生的高境界。我在画上题上剑桥的校训：启蒙之所，智慧之源。让剑桥的校训直达人生，满足自我价值和自尊还有社交等高层需求。这幅画挂在家里，孩子天天看着，他自然就想往那个方向去努力，很自觉去努力。我送这么多小朋友去英国读书，也是用这种方法来激励他们。英国每年有186天的假期。假期里有一课我必须给他们上的，那就是从伦敦徒步70公里去剑桥，去牛津，去帝国理工，去皇家美术学院，几乎每个礼拜都去博物馆，大英博物馆，艺术馆和自然博物馆等等，还带他们到那些乡下的博物馆去，英国只要是2000人以上的一个镇都会有很多博物馆，几乎每隔50米到500米，一定有一家与艺术相关的旧物店、博物馆、美术馆，这就是艺术的价值。我在那边看到他们80%的国民都是笑容灿烂，充满喜悦。艺术给人带来喜悦，给空间带来喜悦，让空间升华到有思想，有尊严，能够促进自我实现人生价值的境界。做人也是这样，仅仅满足吃喝拉撒这些最低需求，基本所有人都能够过这一生，饿死的几乎没有。当今社会满足生存需求和安全需求是很容易做到的。你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不去搞破坏，就可以安全过一生。这样的人生当然也算有意义，但是谈不上对社会有多少贡献，大家都这么活的话，设计谁去弄？谁去研究电子技术等等高科技？一个人来到世上就应该多为社会做贡献，社会平安，匹夫有责，社会不安，迟早你也会被伤害。这就是为什么人都需要社交，而艺术就是很好的媒介，美育运动更是了不得，更能促进社会平安祥和。家装怎么可以只满足物质的需求，做成一个个建材展示厅呢？这是侮辱了建材呀。中国这30年的装饰是一代设计人的耻辱，没有做成艺术装饰，全世界绝无仅有，我们的祖先也没有哪一家没有一些艺术的匾额和一两件老古董的。有些东西用久了就是古董，就是纪念品。茶壶、马灯现在都成为传家宝了。过去哪个家里没有对联呢？哪个家庭没有匾额，哪个家庭没有座右铭呢？是不是很奇怪？这30年社会越来越发达，90%以上的家庭反而没了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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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商业价值还体现在满足人的不同需求层次上。就拿竹子来说，竹笋可以满足我们吃的生理需求。这当然也是需要的，但如果你家里有一片竹林，只是拔笋来吃就亏大了。一根笋满足人最低层次需要，价值也不过几毛钱。而让这笋长成竹子，它的价值就提高了，它可以满足安全需求。做成菜篮子装菜，很安全，也很方便。如果把它做成商品，那就要卖几十块钱了吧，能够满足社会需求，也就满足交往的需求了。按照我们那里的旧习俗，女孩子结婚时，娘家人拿个大竹篮子贴上大红字，装点一下，随着嫁妆到夫家去。那个竹篮子承载着交往的责任，产生了社会性需求。再进一步，把竹子做成我手中的这个画盒子，大家要不要？肯定都要了。老余用过的，这不是开玩笑，等老余百年之后，这个东西估计卖100万是没有问题的，对吧？这就满足了自尊的需求。所以材料也是有人性的。把它做成工艺品和纪念品的时候，它就可以卖好价钱，为什么人家愿意花这个钱？它很美呀！能够给人带来喜悦，这个画盒子能够让我创作的时候充满了激情，它好像是一个火花，给我创作的灵感。所以讲课要有讲课的氛围，画画要有画画的氛围，居家要有居家的喜悦的氛围。让空间有尊严，这是对自己身体对成长对家族命运的尊重。很多家庭第一次装修都做成了“建材展示厅”，后来有条件再买新房子就“拎包入住”，把旧的家具家什全部扔了，所有的家当都重新置办。这是对设计师不尊重，对自己不尊重，对花了几十万块钱做出来的那个旧空间也不尊重，同时也是对大自然极端的不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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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然要有敬畏之心。为什么德国的设计师做得好？因为他们非常敬畏自然。每年5月份，我都跟德国两所大学的教授一起，带上五六十个学建筑学室内设计的学生到意大利写生一个礼拜。但今年意大利疫情这么严重，可能要取消，包括米兰家具展据说也要取消。我曾经请德国一个著名的设计师来帮做设计，同时请他到我全国各公司分片区去讲课，做指导。只要请他帮看设计图纸，凡他认为是多余的都会被要求删掉。1997年前后，我们设计的房间都有墙裙，木板做的墙裙装饰，的确很美。但他一看图纸就不允许做这个，因为这条线一画上去，就得把树锯成板来做墙裙。他说你这里多一条线，自然界就少一棵树，树也是生命，它跟我们是一体的。这就是敬畏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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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设计装饰人也要做到敬畏自然。全国500多万设计师，一个人一年总要做一两个大衣柜，每一年差不多一片森林就被我们设计师干掉了。干掉也没有关系，如果这些大衣柜能够用300年的话，树还是长得起来。但我们做的大衣柜用5年10年就扔了，多可惜。如果把它做为珍贵的传家宝，用上300年甚至500年，成了古董。那么它就可以产生更高的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产生古董价值，产生传家宝价值。大家可能不知道，30年前我们取木头很好取，现在却要到马来西亚到巴西去进口，国内取不到了。一个原因是森林被破坏太严重，另一方面是政府进行了林业管制。有一次我在自己买的土地上砍一棵树，结果被罚款2万元。我说这钱确实该交，不应该砍的，完全可以用替代品。还有做瓷砖用的高岭土，我们尊重它了吗？它本来是大宅之宝，我们却把它当普通泥土来用，只用到了它一点点的商业价值。而且大部分瓷砖用了15年左右就被毁掉，再重装新的。一个卫生间要是有一块瓷砖烂了的话，整个卫生间就都拆了，扔了，真是罪过。100年后教科书上一定会有狠狠的一笔，痛骂我们当代的设计人（当然也包括国民）伤害自然，伤天害理。本来这些建材是来保护我们，给我们带来喜悦的，现在倒好，给我们带来的是甲醛等等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