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残雪
托斯卡纳绿色的山坡上,有一棵树,一棵柏树。
整个山坡就只有这一棵树。
谁也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树籽是没有记忆的。
如果有好奇的人想知道它的前生来世,它更是没有这个概念,它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棵树,一棵孤独的柏树。
所以,你可以尽情想象它的前生是什么。可能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因为它是一棵形状很美的柏树,象绿色的烛火一样尖尖地伸向蓝色的、金光流溢的天空;也可能是一个哲学家,因为它的树梢总是在温暖的绿色的山坡上静穆地指向天空,好象是一个在沉思着什么的人,又像是个神秘的圣喻;也可能是个普通的公共汽车售票员,因为总是有风把它吹的东摇西晃,让树上的小鸟也觉得头晕,就像坐公车的感觉;甚至可能是一种好吃懒做的动物,因为它是那么无忧无虑,没有什么烦恼来打扰它,除了孤独。 这么过了不知多少年,它总是在想,如果有另一棵树在旁边就好了,这样可以聊聊天,漫长的岁月也不显得那么难熬。现在虽然有小鸟陪伴着它,可是小鸟又怎么能懂得一棵树在想什么?
有一天,它看见不远的地方长出了一棵树苗!真是老天有眼阿,它不禁要感谢上帝的慷慨。从此,它就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棵树,盼望它能快些长大,毕竟它还太小了,对猛烈的山风还不能抵御。它的担心不幸变成了现实,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借着一道惨白的闪电,它看到那棵小树“咔嚓”一下子,被风折断了,只剩一截树干在哪里。它无奈的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它伤心了好长时间,为这小伙伴不幸的命运。可是有一天它发现,在那半截树干上又发出了新芽。那嫩绿的颜色,像是在告诉它:嗨,我还活着呢:)小树越长越大,它慢慢发现,这棵小树并不是它希望的柏树,而是一棵松树。总比一根草强吧,它想。
小松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山坡上每天都充满小松树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这笑声飘得很远很远。柏树的叶子好像也舒展了许多。 这天早上,柏树还没有醒来,就听到小松树在痛苦的呻吟。它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到小松树的叶子都在颤动。发生什么事了?原来是一群松毛虫,它们一定是听到了小松树的歌声才来的。柏树看到小松树嫩绿的叶子一点点消失,恨不得让松毛虫来吃自己。
可是,松毛虫只吃松树。 小松树终于停止了微弱的呻吟,那些松毛虫飞走了。柏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些天就算是在梦里,它也能听到沙沙的咀嚼声和小松树的呻吟。它觉得自己的心里变成了一个洞,空空荡荡。 又停了不知多少年,山坡上终于又长出了一棵柏树。
对,是一棵柏树。这棵柏树长得很快,长得很高,也很快乐。不过老柏树看到它,就会想起那棵小松树,心里空洞的地方,就会一疼。 有一天,小柏树问老柏树:你的身上怎么有个大窟窿?那么丑。老柏树低头一看,心里的空洞已经露到外面了,现出一个丑陋的窟窿。
老柏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小柏树越长越可爱,老柏树却越长越丑陋,而且喜欢回忆过去的往事,絮絮叨叨的让小柏树不喜欢。老柏树的树枝使劲的往小柏树的方向伸展,它多想抚摸一下小柏树那青春的枝叶,为它遮风挡雨。
可是,它已经太老了,没有办法多长一厘米。反而它身上的窟窿越长越大了。 一天晚上,狂烈的山风最后一次帮了老柏树,它被刮倒了,向着小柏树的方向倒去。它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它伸开枝叶,想要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拥抱小柏树。
小柏树也很激动,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它是知道老柏树的心的。可是,老柏树突然想到,要是砸坏小柏树怎么办?它还这么年轻。它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小松树咔嚓一声折断的情景。于是,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向了旁边,倒在小柏树脚下。
从此,托斯卡纳绿色的山坡上,有一棵树,一棵孤独的柏树。 |